小女孩在商店里用小手指指指点点,嘴里咿咿呀呀,身边便会又多出几件新玩具。小女孩也会一次又一次从垃圾桶里捡回被母亲丢弃的旧玩具,固执地用手把掉线的布料抚平,将肮脏破败的玩具躯体搂在怀里。没有什么能比一个小女孩失去玩具娃娃的痛苦来的更真切,因为她会哭,也没有什么能比这样的表达方式更为直接,更让人同情。小女孩会很快恢复正常,甚至不记得她刚才的歇斯底里,因为她会得到一个新玩具。小女孩也能整日哭闹,让父母觉得心烦意乱。对于小女孩乳化机来说,玩具可以仅仅是毛料的拼接组装,也可以是朝气昂扬的伙伴。
丢失使每个人不同。有人会记得某天放飞的断线风筝,却忘记丢失的手机。
我在想,我丢失了什么。
雨天我丢失所有的阴暗,笨拙和不愉快,风吹走了,雨带走了。我记得在某个下雨刮风的中午,风卷起工地上的泥沙像沙尘暴一样扑面而来,沙粒击打在皮肤上很痛,慌忙逃窜躲在屋檐下仔细看着街道上被压弯的伞架,像注视着一个杰作。我感到很愉快,而暴风雨让我害怕回家。下雨就像是一场委婉的洪水,带走了所有。如洗尽脂粉的女人,露出纯真。干净,让人觉得舒服,不会再抱怨拥挤的公车和尘埃四起的柏油马路,每个人的心都会随着雨点跳动,灵动的声音萦绕耳际——丢失有时是自动反冲洗过滤器愉快的。
我丢失了我的亲人。我看到最后的父亲只是一双脚,穿着黑色布鞋,软弱无力。虽然那时我还处在不大懂事的年龄,丢失让我在不懂事的年龄里成长,逐渐成熟,逐渐学会承受生命中的痛苦。只是会觉得在那一瞬间那已经不是我的亲人,只是一个躯体。亲人是无形的,而它已离去,不曾告别,不曾留恋。当然这些只是后来的我在回忆当年模糊的一幕幕时的想法。美好的故事好像终究要以一道优美的弧线结束,留下擦抹不去的痕迹。我不习惯看那些电影中失去亲人的歇斯底里,不是因为它会勾起我内心的痛楚,而是觉得那只是他们认为的最能直接表达感情的方式,那是一种虚假。因为以我自身的体验看来,在父亲离开后若干年的今天,我也并没有丝毫的类似于电影镜头里,因为某个亲人的离去,而深陷于痛苦之中永远驻足。这并不代表我不够爱离开的父亲。但是更多的我只是觉得寂寞,有人走了,再不回来,身边的空隙随着时间渐渐变大,只有空气和灰尘。
我也丢失了时间。因为它被另一段填补。我找不回来,破碎的它早已涣散。消失的时间里我或许依旧没有烦恼,依旧安静地袋式过滤器生活在小角落,没有人提起的地方。我丢失了所谓的童年的伙伴,他们模糊的身影和笑声和那时没有眼泪的生活,我早已看不见。那时的时间在某一天忽然止步不前,我没有发现,只是一个人朝前走。回头时,却发现它像陌生人一般注视着我——它放弃和我一起前行了。当我忘记时,它又变成一堆毫无意义的数字,埋没尘埃。失去了时间的人失去了本该存在的记忆。
丢失记忆的人是幸福的么?他们曾经的思想夭折了,懵懵懂懂地开始新生活,像一个新生的婴儿,眼睛充满脆嫩的深蓝色。被它遗忘的人是悲伤的,可自己却没有愧疚。或许这也是一种解脱,过往的痛苦,心酸,失败,泪水,快乐,兴奋,成功,微笑一并入土为安。遗忘了过去是神赐,是新生命的开始,记住那些喜怒哀乐的只是一些不是自己的人。
丢失就是一条长长而蜿蜒的高效混合机河流,安静地通往它的尽头。行走的路人常常不小心把东西抛在河里,或哭或笑,或喜或哀,他们因为丢弃了包袱而快乐,因为丢失了宝物而悲痛。可是没有人能够挽留,时间的铁丝网无情地拦在中央。我曾经注视过一片废弃的草场,在它之外是流动的生活,而它的怀抱中所有却已静止,因为没有人回去关心一棵无关紧要的小草。我时常觉得我丢失了我的珍贵,就像丢弃了以往的十七年却只换取了一张印有数字和汉字的身份证,而我所有的价值竟只和一张卡片等同,如果失去它,未来的所有便毫无意义,我的努力都是白费。我一如既往地丢失,悲痛,惆怅,平静,遗忘。
曾经感到不公平。可是在这样的世界中又谈何公平。它不是自然界,没有生存法则;不是社会,没有法律。平凡的人类,过着高效混合机平淡的生活,谁也无法控制谁的生活。过分的发展让许许多多更好的东西淹没在了历史的洪流中,沉淀成为永久的谜。这个社会有太多太多的悲剧,人们却认为理所当然,难道没有听到立式混合机叹息声,哭泣声?
所有的人都是一样,丢失了,哭泣了,遗忘了。